本文转载自公众号“电影编剧的秘密”
文/徐浩峰
今日全剧杀青。
山里昨日零下十四度,今日零下九度,化雪的日子一定是冷的。
我的预计,夏日赤上身着装的张傲月等不来黄昏杀青,会在下午三点前冻死。
不料傲月活了下来,在关机宴上畅饮白酒,还向全组献了舞。精彩绝伦。
这份可怕的体力,难怪是当今舞王,张傲月不愧是张傲月。
一百多天了,每当要难为演员,我总是说“某某某不愧是某某某啊!”
导演,就是利用人的自尊心来展开工作。
幸运的,遇上了自尊心极重的演员们。
我所有受的大学教育,导演和演员要保持距离,才彼此有想象力,想象力造就神奇,胶片上出来的东西会好。
二十年前,大学课堂,老师告诉我们:“你和演员称兄道弟,亲亲我我,你的电影一定不好。”
所以,后来,逢当记者问我:“为何你影片的女演员们都特有光彩?”
我的标准回答都是:“因为我不太跟她们说话。”
我的老师对我非常满意。
我大学的带班老师是江世雄和郑洞天,大学四年,郑老师从没给过我好脸,校园里碰上,我热情叫“郑老师!”郑老师勃然大怒:“你瞎溜达什么?”
从此校园里瞄到他身影,我都转头逃窜。
我的青春,闹腾麻烦,不料是郑老师背后相助,说有才华的小孩都讨厌,艺术院校要有雅量。江老师一直认为我不适合当导演,大学考试时力阻招我进来,入学典礼后,她即坦白跟我说了,吓坏了我。但我是她学生了,她会善待我。
人年少的时候,被善待过,一辈子心态不一样。
我当导演的一种享受,是看着别人成全。
我跟我老师学到的最大美德,是爱才之心,看有才者成全才华,真高兴。
导演和演员是远距离想象的化学关系,选角时候,导演看着一个演员的照片说“我对他(她)没想象力。”副导演便知道这个演员没戏了。
梁朝伟跟我说,演员的最佳状态,是肯把自己当做孩子,以孩子的感受力去生活。我的理解是,孩子的特征是喜悦,即便是演出痛苦,也是怀着巨大的喜悦去演,方能痛入骨髓。导演要给演员提供喜悦。
我是个宅闷人,当导演确实勉强。上部电影《师父》,蒋雯丽来友好助阵,我想不出提供喜悦的办法,逢当蒋雯丽ok条,笨赞一句“伟大的表演”,蒋老师都是回应“啊?”偶尔笑笑。
听说,她离开《师父》后去别的剧组,短期内稍不适应,新戏导演ok条后,说的是“过了”-------她跟导演商量:“演员动情动气,演完,导演要能有句话交流下,演员这口气就顺了。”
导演醒悟,在她下一个ok条后,狂赞不已,词汇和表情极大丰富,被蒋雯丽打断:“太假。太假。”
伟大的蒋老师。
《刀背藏身》,狂赞春夏。
其错在我,不该安排她和张傲月一块做武术训练,跟一个舞王一块学动作,换谁都会搓火。
我去验收他俩的训练成果,看到春夏强压怒火的脸。
于是,拍春夏和傲月的动作戏时,我们说的都是这样的话——
“春夏不愧是春夏!”
“春夏一个手部动作,展现出来的舞蹈天赋,已远在傲月之上!”
“傲月有的是苦功,而春夏有的是才华!”
“傲月二十年呕心沥血,不抵春夏瞬间领悟。”
“春夏证明了,世界还是要交给天才来领导,不能交给傲月。”
“傲月在舞蹈界的地位已被春夏取代。”
结果------
春夏娴熟老练地完成了武打。
剧中有游泳的戏份,春夏本不会,预先去学,没学会。
于是我们高度赞扬了她的游泳天赋,
结果------
摄影机前,春夏毅然跳进深水区,突然会了。
生活中的春夏,是高手特征。
六年前拍《倭寇的踪迹》时,演员们问武林高手该是什么样子。
我解释,习武人平时要保持精力,以应变非常,不会威风凛凛地消耗自己。
所以《倭》片中的武林人物都是能靠就靠、能躺就躺的懒样,东倒西歪的一片人。
春夏在人前,是磨磨蹭蹭、爱答不理的样子,但在我的远距离想象中,她回到宾馆房间,一关门,立刻提速二十倍,精神抖擞地准备着演戏的各种事。
谁想,她是个苦功派。
《师父》拿第一个编剧奖时,我的获奖感言是“一个好剧本,往往因为导演的肆意妄为而崩溃。非常感谢徐浩峰导演,没有乱改我的剧本,让我拿了这个奖。”
引起笑声掌声,主办方和观众都很满意,对我是良好记忆。
第二次拿编剧奖时,我为活跃气氛,故技重施,稍改词汇,说:“一个编剧磨练两年搞出的剧本,往往因为参与意见的人太多,而变成像是一个两个小时饭局上侃出来的东西------”
台下寂静无声。
我坚持说完了准备的幽默话,没能引起半点笑声,仓皇下台。自责,准备的笑点,似乎是个痛点。
后有朋友跟我说,意见太多,对导演是个保护,拍不好片子,可说是受到了干扰,虽败犹荣。
深觉有理,但又想,只是部电影,不是石油大买卖,不是国破山河在的历史事件,干嘛要虽败犹荣?趁着还未老奸巨猾,本可以追求真正的荣誉。
《刀背藏身》全组杀青 徐浩峰导演在《刀背藏身》片场上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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