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九醒来时,只觉身子沉得像灌满了水似的,她微微睁开眼,一圈圈模糊的光晕在跳动,她费力地支撑起身子,胳膊酸得如同举了千斤重的断龙石。
眼前一点一点清晰起来,最先出现的是一个少年,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布衣,头上挽着一个发髻,浅栗色的皮肤,脸颊瘦削但线条柔和,淡眉,闭着眼,正靠在桌边打盹儿。
她的视线转向左右两边,渐渐看清这是一处简朴的民居,但她不知这是谁的家。她揉了揉额角,头中似有雾气,阴凉阴凉地痛。
面前的少年也醒了,朝她微微一笑:“姑娘,你终于醒了。”
“我这是在哪儿?”
“这是我家,姑娘从哪里来,怎会倒在村口?”
“我……”凤九猛然顿住了,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蹦不出来,半晌艰难道:“我……我不知道我是谁……”她的心里茫茫一片空白,如同荒原。
少年也吃了一惊,走到床榻边坐下:“姑娘,你再好好想想,哪有人不知道自己名字的。”
凤九闭着眼使劲儿回想,却如同在漆黑的夜里摸索,眼前除了自己那双惶然舞动的手,只剩苍茫的无尽的黑暗。她垂着头叹了口气,曲起膝盖抱住。
双脚移动的一刹那,闷闷的一声铃响从被中传来,她抬起头掀了被褥,发现右脚腕上系着一只小铜铃,她伸手抬了抬那铜铃,又是几声清脆的鸣响。
“九儿……”是一个模糊的男子声音,是在唤她吗?
凤九四处张望,想探寻那声音的源头。少年迷惑地看着她,又随着她的目光望去,终忍不住问道:“姑娘是在找什么?”
凤九道:“你没听见吗?”
少年更加迷惑:“听见什么?”
凤九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侧着头轻轻靠在手背上望着少年,目光纤弱:“我叫九儿,这是我唯一能想起来的事了,公子是何人?”
少年答道:“我姓陈,名唤文昌,是这抚柳村人。”
“公子知道我是如何来到此处的吗?”
“两日前,你倒在村口不省人事,郎中说你只是劳累过度,又未进食,所以晕倒了。我见你孤身一人无人照料,便将你带回来了。”
凤九的脑海中一片混沌,她勉力站起身来,脚下似踩着泥沙,身子不禁歪了歪,陈文昌赶忙扶住她,她看了看陈文昌,脸上微微一红,轻轻挣脱了,一个人摇摇晃晃去推门。
刺白的光芒扑向凤九,她抬手搭在额上遮了遮,一方院子慢慢在明晃晃的日光中显现出来。院中石桌边坐着两个妇人,正做着女红。
年纪较大的妇人抬眼望向她,温和地笑了笑:“姑娘终于醒了,身子可还有不适?”另一个妇人放下手中的活计,迎面朝她走来:“姑娘醒了就好,你足足昏睡了两日,我们这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你的家人在何处?”
“我……没事了……我的家人……”凤九不知如何解释,只呆呆地站着。
陈文昌正站在她身后,见她茫然无措,便代她答道:“九儿姑娘刚醒,也不知之前遇到了何事,她不记得自己的家乡在何处了。娘亲,不如暂且让她住下吧,我搬去与孟效挤挤,待她想起所有事,我再送她回家,娘亲觉得可好?”说着,他望向年纪较大的那位妇人。
文昌娘笑着点了点头:“好,九儿姑娘就住下吧,先养好身子再说。”又对凤九跟前那妇人道:“锦玥,你去帮九儿姑娘添点衣物吧。”
陈文昌朝锦玥作了个揖,而后转向凤九:“锦姨是我娘亲少时的婢女,这段时日她会照料你,我回屋收拾下包袱,今夜开始你就宿在我房中罢。”
凤九懵懵地看了半天,总算理清了几人之间的关系,一一向他们道了谢,便由锦玥领着去了集市。
夜里,文昌娘戌时便歇下了。凤九睡不着,一个人踱到院中坐下,皎月的清辉为院子披上了一层薄纱,寒戚戚的。她望着月色,口中一遍遍叨念着自己的名字“九儿……九儿……”,忽又想起铜铃声后出现的那个男子的声音,他是谁呢?
此时锦玥出来锁院门,见凤九独自坐着,便又拐到她旁边坐下:“九儿姑娘是岔床么?”
凤九摇了摇头,双手托着下颏,眼中一片虚无:“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好像是无端端多出来的一个人。”
锦玥笑道:“也许就是一场病罢了,总会好的,九儿姑娘何苦为难自己呢,想当初文昌娘……”她叹了口气,“罢了,都过去了。”
这些年来她很少同人讲起陈家的事,倒不是不能说,只是过了太久,像被封存在酒窖里的陈酿,许久不曾破开,她见九儿姑娘的神态与文昌娘少时颇有几分相似,忆起些陈年往事。
凤九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她朝锦玥挪了挪:“锦姨,能跟我讲讲吗?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亲人,你们救了我,我是一定要报答的,以后你们就是九儿的亲人了。”
锦玥被逗笑了,愈发觉得凤九可爱,便将她与陈家的事娓娓道来。
文昌娘本是夏州国抚羽城中一容姓商贾家的小姐,少时丰衣足食,然还未定亲便家道中落,仅一年容府便散尽家财与奴仆。往日与他们来往甚密的人都避之不及,唯恐沾了晦气。
无奈一家人搬到了抚柳村一间破屋居住,容老爷容夫人挨不住苦日子,没两年就撒手人寰,留下容氏一个独女靠女工过活。
后来村里发生盗窃案,彼时在城中当捕快的陈启到村中破案,巧遇容氏,暗生情愫,不久两人便成了亲,一年后生下一个儿子,两夫妇希望儿子饱读诗书,将来金榜题名,遂取名文昌。
只可惜文昌三岁那年,城中来了山匪,陈启为保护百姓送了命。此后,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常常受村里的恶霸欺凌。那时文昌年幼,容氏又无权无势,母子俩只能隐忍过活。
待到舞勺之年,文昌带着母亲离开家乡,一边靠做些体力活糊口,一边寻找下界仙山,期望习得本领保护母亲。他听闻东海之中有座仙山名为蓬莱,遂到了东海之滨做起了渔夫。
一日,东海中有只小蛟龙作乱,吞食海边劳作的渔夫,渔民们纷纷逃命,慌乱中一个小姑娘落了单,坐在地上嘤嘤哭着,文昌抱起那小姑娘就往岸上跑去,却被地上一块凸起的石头绊倒,这一幕恰巧被小蛟龙瞧见,伸着爪子张开大口就朝文昌而来。
文昌紧紧将小姑娘揉在怀中,打算趁那蛟龙吞食自己的瞬间将小姑娘推出去,为她争得一线生机。眼见那蛟龙离他们仅一尺之遥,东海水君和玉虚真人及时赶到收服了小蛟龙,两人才幸免于难。
玉虚真人居于蓬莱仙山,方从东海赴了水君寿宴,正巧碰上蛟龙作乱,遂与水君一道收服。此番为文昌的品格所感,又见他颇有些仙缘慧根,有意收入门下,但不便收留女眷。文昌再三恳求,真人为其孝义所动,终允了文昌娘一同回山。
玉虚真人门下皆是凡人修仙,但从未有人带着母亲来修仙,故文昌常被同门嘲笑。好在文昌心胸开阔,向来充耳不闻,加之平日为人谦和,倒也未树敌,只是被同门疏远和冷落。
修行期间,文昌娘只能在后山做些杂活,母子俩每月有一次相见的机会,已是真人破例特许。但碍于门规森严,每次相见不超过两个时辰。
五年匆匆而过,文昌日夜苦练,进步神速,修为在同门中已属上乘。然而他母亲的身子每况愈下,他曾求助真人医治母亲,但真人只道“凡人生老病死皆是命数,无人可逆天而行”。苦于无法在母亲膝前照料,文昌遂拜别师门,带着母亲回了抚柳村。
那时抚羽城已换了县官,村里的恶霸失了靠山,被文昌五花大绑送去了县衙。村民感激不尽,帮着文昌修缮了老院子,文昌与母亲才在村中安顿下来。也是在那时,锦玥随舅父到抚羽城做买卖,听闻了文昌为民除害之事。
她与容氏再见时彼此都红了眼眶,想起在容府做婢女时,容氏从不当她是下人,时时关照,后来容府衰败了,她回家成了亲,还未生子夫君就病死了,邻里由此说起了闲话,她只得随舅父四处做买卖为生。含泪聊了半日,她割舍不下与容氏的情谊,便留了下来再续姐妹缘分。
聊到此处,已过了亥时,锦玥的眼皮已耷拉下来,凤九却神采奕奕,连连叹道:“没想到陈公子还有这般作为,真是令人佩服。”
锦玥带着沉沉的睡意道:“可不是,咱们文昌已到了成家的年纪,但一直没遇上合眼的姑娘,怪可惜的。”说着,她打了个哈欠,“九儿姑娘,去歇息吧,你的身子还没恢复呢。”
<>突然发觉,文昌兄的故事可以单独写个长篇了,考虑下给他出个番外哈哈。下一章该回到男主身上了,名字就叫“帝君去哪儿”……
>来源:简书作者蜗牛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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