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版电视剧《西游记》导演杨洁去世的消息被证实后,我在某公众号上看到一篇旧文,题为《一个写字的人告诉你:老<西游记>到底牛在哪》,文章分析了《西游记》剧作的文字功底,很简单,但却拳拳到肉字字入心:“一字一句都是那么洗练、那么直白,悄无声息地钻进你的心。”
除了剧作所呈现出的文字功底,《西游记》的好,还在于它愿意写情,也善于写情。
少年时读《西游记》原著,不觉得它有情,反觉它无情,至少没有常人期待中的那种情。它没有人情、爱情、亲情,它有的是世情,而世情,多数都是无情。杨洁导演准备拍这个故事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应该是怎么让它变得有情,从世情里跳出来,回归到人情、爱情、亲情。
我们看到的电视剧《西游记》是有情的,它把原著那些一笔带过的部分都大刀阔斧地进行了书写。陈光蕊夫妇之间,唐僧和母亲之间,唐僧和孙悟空之间,师徒四人之间,唐僧和女儿国国王,种种感情都写得非常结实,都是硬桥硬马地推进,特别富有感染力。唐僧的母亲,把儿子放在木盆里,在江边狠狠心推开的场面,唐僧和母亲相见的段落,都是点到为止,但却让人印象极为深刻。
贯穿全剧的,是唐僧和孙悟空的感情。我们看到这样的段落,唐僧为孙悟空缝补虎皮围裙(这一段有莫名的喜感,我看几次笑几次);孙悟空被冤屈,告别了唐僧,几番回头又掉头而去;孙悟空拿着化斋的钵,在河边舀水,先把河水表面的浮沫撇净了,才舀了水,拿去给唐僧喝。更别提,许多次危急关头,唐僧喊着“悟空”,悟空看到妖魔吊打师父,一下急了眼。点点滴滴,都是情。
解决了唐僧、孙悟空的师徒情,这两个人就立起来了,他们和周围人(妖)的关系,也有了一个出发点,和一个合理的模式。最重要的是,两个人的感情,让整个故事有了合理性。你想想,假若孙悟空始终是个被紧箍咒控制着的妖,是唐僧的徒弟加奴仆,万分不情愿地踏上西行之路,时刻准备反水而去,那么,西行取经到底是为了个啥?你连身边的人际关系都没搞定,连自身的修行问题都没解决呢,还怎么普度众生?师徒二人的感情,也为整个故事奠定了基调,那就是正能量。所以,整部剧里,即便妖怪也有可爱之处。整部剧对感情的描写,也让技术显得不那么重要了。“悟空遭贬”、“杏花精”、“女儿国”那几集,是特效最少的,反而是最受欢迎、予人印象最深的,即便今天看来。所以,技术会过时,而人心人情不会。
杨洁导演之所以会这么做,一个重要原因是,她之前是拍戏曲片的,对戏曲有深刻的理解。中国的戏曲,因为花头少,必须要努力用情,用情动人,用情穿越时空,用情给观众提供代入的路径,用情让一个贫瘠的舞台变得繁花似锦。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情,或浓或薄,或深或浅,这也并不让人遗憾。让我遗憾的是,杨洁导演这一代人展现光芒的时间,真是太少了,她生于1929年,一直到1980年代,才有机会制作这样一个作品。而且,因资金紧缺、技术不足等原因,只能拍出这样一个有着很多瑕疵的作品。而属于她的时代,也不过十年,哗一下就过去了。
和她同时代的那些人,也莫不如此,积累了几十年的才华、能量、雄心、感情,在短短十年时间里一下释放出来,刚刚有所收获,还来不及展颜一笑,还来不及举杯庆贺,属于他们的时代,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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