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为巴黎音乐家Thomas Enhco,右为法国驻上海总领事馆文化教育合作处文化领事费保罗Paul FRECHES
MW = 周末画报
TE = Thomas Enhco
MW:你在Facebook上讲,弹奏巴赫永远是解决时差困扰的良方——巴赫,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TE:噢。巴赫对我的影响很深,的确是解决我的很多问题的良方。十几岁的时候,我总对世界抱有各种问题,而巴赫就是答案。作为一名爵士音乐人,我们总有很多需要解决的问题:我们的演奏技巧、我们的技术水平,以及乐曲的构造,以及如何创建自己的音乐语言。有时,你会感觉这些你要探索的东西太过宏大,而巴赫一直是问题的答案。每次练习巴赫的乐章时,我不需要太多思考,它一定是对我有益的,能够提高我的声音和技巧,还有我手指的灵活度、大脑的思考力、听力。他的音乐虽复杂,也同样纯净。而且,对于平庸之人来说,如果没弹对,你听到的就是完全错误的声音。巴赫是最好的答案,就像冥想一样,弹上几个小时,就会觉得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Thomas Enhco现场演奏
MW:最近的一张专辑《FUNAMBULES》中,你演奏了巴赫,演奏了莫扎特,让我惊讶,你重释入了The Verve的当年的一首曲目《Bitter Sweet Symphony》,一首摇滚名曲。
TE:我28岁了, 88年末出生。虽然伴随古典音乐和爵士长大,但我也喜欢属于成长时期的音乐。90年代,我听了很多不同的音乐,包括90年代的英伦摇滚, 《Bitter Sweet Symphony》是当时的热门曲目。有的热门歌并不是什么好歌,但这首例外。两年前我跟当时的合作伙伴Vassilena Serafimova说,我有个新想法,我打算重新改写它。她说,太好了,我爱死这首歌了,来吧。于是我们就稍微改编了一下,保留了歌曲的口琴元素和旋律,其他部分则改编而成。我们经常在音乐会上演奏这首歌,弹得很开心,观众很喜欢。我们为DG录专辑的时候问他们,我们可以演奏一些除了莫扎特和巴赫之外的摇滚曲吗?他们说可以啊。
Thomas Enhco现场演奏
MW:录制过程顺利吗?
TE:三天而已,不过之前我和Vassilena已经合作了很多年了。我们一起排练,常见面,就算不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也会互发短信。比如今天我坐在钢琴前,她远在法国,我会跟她发消息说,“我们应该试一下这段旋律。”我们从一开始就抛弃了界限,我们可以弹奏莫扎特,也可以弹奏滚石,可以是迈克尔·杰克逊,可以是巴赫,也可以是保加利亚民族音乐,都可以。
MW:你拥有自己的三人组,对于一个爵士三人组合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TE:三个元素,第一是旋律,就算即兴创作我也喜欢完美的旋律,我们能跟着唱的就是旋律。我虽然不是歌手,钢琴也不会唱歌,但希望我们乐器能够歌唱,能表达旋律,旋律就像是没有歌词的语言,是你能够讲述给的。然后是和声,和声就像颜色,而旋律是绘画的结构和框架。最后是节奏,节奏对于爵士来说太重要了,会给音乐以质感。这就是我经常思考的三个元素。
Thomas Enhco接受周末画报采访
MW:听了你的演奏,你一定很喜欢Keith Jarrett?喜欢他的《The Köln Concert》吗?
TE:绝对。但那并不是我最喜欢的他的作品。我觉得拿成功的原因是因为它对于那一时期来说是种创新。这张专辑有其出彩之处,他是个心灵自由的人,我很喜欢,而且,他是连接流行音乐与那种需要接受一点高等教育才能欣赏的音乐之间的桥梁,连接复杂、精巧的音乐与流行、蓝调、灵魂乐之间的桥梁,他有那种灵魂在。弹奏的音乐极其复杂,却不是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那种。我最喜欢这一点,而且,我觉得,这跟音乐的节奏和旋律有关,节奏就是舞蹈,旋律如同诉说,音乐中只要有了这两种因素,就变得复杂却人人皆宜了,就像维瓦尔第的音乐,或者巴赫、莫扎特、贝多芬、肖邦,他们的音乐里都有很多节奏和旋律。像The Beatles、Simon & Garfunkel 和Radiohead的流行音乐,也具有这些共同点。
MW:John Legend在《爱乐之城》中说,爵士巨擎如Thelonious Monk在他们的年代都是创新者,今天也是一样,如果不创新,你就无法前行。你怎么理解创新呢?
TE:说实话,我不怎么思考这个。并不是说我根本不思考创新,我只想写一些听上去好听的东西。事实上,商业需要创新,但很多音乐人都跟商业有着畸形的联系:你想成功,想办音乐会,想唱片大卖,赚很多钱,但很多时候这都跟音乐本身并无关联。很多创新都停留在表面,跟很多人一样,我也在尝试,但大多数尝试新概念的时候我都以失望告终。比如我跟Vassilena合作的双人计划,很创新吧,别的地方都没见过,我们是唯一这样做的人,但是首先,这不是个概念,我也从没认为这是一个新概念,我只是喜欢两种乐器结合起来的音效,能够让人心融化。最后,我们不需思考,概念就会自然形成,我做的一切成功的尝试都是这样来的。比如即兴创作经典片段,并不是随机想到“我要即兴创作一下经典,这会很成功”,而是“我爱这段旋律,我想改变一下它”。我觉得,要平衡“遵循自我,尊重音乐”与商业这二者之间的关系,很难。
MW:你又怎么看待Miles Davis的《Birth of the Cool》?
TE:我年少时期听过,很喜欢Gil Evans的编排。因为我也学的是音乐编排,这张专辑我印象最深的是音乐的质感以及管弦乐的编排。专辑在当时可能比较受争议吧,但50年代我还没有出生呢,所以这是我最喜欢的唱片之一,有着让人惊异的美,也极具创新力。我觉得,Miles Davis真的很喜欢创新,而我不一样,我不主动寻找创新,可能是性格作祟吧。有的人很喜欢创新,也很成功,就像是一场革命。
MW:自由爵士又对你影响如何呢?
TE:一点点。我喜欢他们的自由,你会觉得那是传统的,也是现代的。很喜欢Wayne Shorter,他现在都大概八十岁了吧,但他最近十多年一直是最优秀的音乐人之一。说回创新和自由,我喜欢能够打破界限的人,但仅限于你已经完全掌控了它的情况下。自由也需要可以去打破的规则,就像学习新的语言一样,你不学习语法、动词结构、过去时,你就不能自由表达自己,如果你不了解这些规则,只是知道一些零星的片段,这跟什么都没有学习一样无益。你可以说自己是自由的,但你其实并不自由,你被自己“自由”的想法困住了,比起你遵循规则所能达到的境界来说,反而更狭隘。这在写作以及文学领域是一样的,毕加索其实很会按照传统画画,他可以画一幅很美的肖像图,但他完全摈弃这些,进行疯狂的尝试。达利也是这样。电影拍摄也是一样,你可以不遵守规则随心所欲,但拍出来的东西肯定没法看,因为你首先需要灯光或者构图的概念。我觉得人们真的要先学会所有的规则,然后再来谈论自由的话题。
Thomas Enhco专辑《Esquisse》
MW:作为一个作曲家一般是怎么工作的?如何作曲?
TE:一般情况下,我觉得我不适合作曲。每次我写完一首歌,然后试图回忆我是怎么写的,怎么开始的,结果什么都不记得。每次写完的时候这首歌就感觉不像我自己的了。有两点不同:第一,有时候我只是在弹钢琴练习,然后我突然灵感迸发,觉得这一段不错,值得写下来。等过了一会儿,我会试着发散思维,作曲的基本过程就是由此开始的。你需要将灵感记录下来,并且将之逐步扩大。打基础的过程是最困难的。我没有特地去写什么,就是随手记下来一些音节啊小段啊一类的,有时候我写完了一整段乐章,我会考虑下一次音乐会的时候演奏试试。当然很多时候也反复修改,但录音完成之后它就会成为新专辑的一部分。有时候我会从歌手那里得到一份合约,他们会想要钢琴家或者整个管弦乐队的谱子,或者为电影谱曲,有了合约就有了截止日期,还有各种条条框框,很可怕,不是吗,你不能顺其自然了,还要动用你的各种作曲家技巧。我从没学过专业作曲,所以我的技巧都来源自经验。如果我真的要在音乐中运用技巧的话,那我要顾虑的因素太多了……好在迄今为止,我的方法都还能顺利运行。不过我是真的没什么编曲技巧,我感觉自己永远是个门外汉。有时候很可怕,有时候感觉也不是太糟,很喜欢这种感觉。
Thomas Enhco专辑《Someday My Prince Will Come》
MW:上台演出前会紧张吗?
TE: 我弹爵士的时候跟我弹古典的紧张是不一样的,古典音乐的紧张是正常的,害怕少弹一两段这样,而爵士就不一样了,更多的是担心我未经编排的演奏能不能把控现场观众,我能找到整场演出的灵感吗?如果没有,我能从记忆里搜寻几个片段吗?你的即兴演奏能够越演越深入,但可能会卡在某个地方,就像身处迷宫一样。这时候你如何应对呢?所以每次弹奏爵士,特别是即兴钢琴独奏的时候,你不应害怕空间。对我而言,这是最重要的。你无须害怕,要让一切顺其自然的发生,甚至促使它发生。所以,每次我练习的时候我都试图运用各种方法,让它发生,这就是我的目的。练习的目的就是让你在心里熟记所有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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