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2地震，一段不可失忆的记忆

2008年，我在成都上大学，5月初，我到重庆办事，5月12日中午，我办完事回成都，火车12点41分从重庆龙头寺火车站出发，如果一切正常，路程大约需要4小时。2点20多分，火车到达遂宁站，2点30分左右，火车从遂宁站开出，行进约1公里，列车停止，停了一小段时间，列车又倒退回了遂宁站。这种情况，我和周围的旅客谁都没见过，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谁也不曾想到，在100公里外，巨大的灾难已经发生。

我邻座是一个卖手机的小伙，那时候还没有小米，山寨机盛行，他用的是一款屏幕很大、电量很足的山寨智能机，我用的是摩托罗拉V3x。我对面坐着一位中年女士和一个声音嘶哑、脖子上套着固定环（可能受了伤）的老先生，我们四人面面相觑。不只一位列车员从我们身边匆匆走过，没有一句解释。

2点50分，在重庆上学的同学发来短信：“四川地震了，你怎么样？”

这是整个事件中我第一次收到“地震”消息，那位同学并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在一秒钟里我就认定，这个消息是真的。我们一直坐火车，在颠簸中，我们竟全无震感。整个车厢里，我第一个得到这个爆炸性消息，立即惊道：“啊！四川地震了！”满厢哗然。

我想回复同学：“真的吗？具体是哪里？几级？严重吗？”编好短信，点发送，已经发不出去。后来的新闻显示，这段时间出现了大范围的通讯故障。3点左右，我收到妈妈的短信，问我是否平安，我的回复短信也发不出去，打电话更是不通。我想第一时间给她报平安，但过了一个小时，也没能接通电话。对面的老先生用四川话不断地重复道：“通讯受影响了。通讯受影响了。”

由于不断拨出，我的手机电量迅速飘红，不久即自动关机。后来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用邻座小哥的手机打通了妈妈的电话，妈妈非常着急，得知四川发生地震的消息，腿都软了，听到我的声音这才放下心来。

此时，列车员终于向乘客确认了地震的消息，原来道路也出现问题，正在抢修，修好时间未知，请旅客们耐心等待。那时候手机上网还没那么普遍，这个口信具有权威性。整个车厢开始进入焦灼的等待，慢慢地，有人得到了一点消息，震中位于汶川——一个我还没听说过的小县城。

在等待中，时光飞逝，转眼天色将晚，大家手机电量基本耗尽（那时还没有充电宝），中午饭的能量也消耗得差不多了，此时，车上原载的水和零食早已售光，由于是N字头短途列车（N代表“内”，即省内），本车并没有配置餐车。眼看已经饭点，大家纷纷喊饿。邻座小哥有先见之明，提前买了两包豆腐干，此时慷慨地与我分享，我非常感动。

饭点时分，我们开始不断看到列车员抱着整箱方便面和矿泉水通过走廊，我们眼巴巴地追着他们看，他们的脚步没有停留，径直通过我们车厢，向其他车厢走去。

这箱又不是给我们车厢的？

迎接我们的是失望：最后一箱方便面卖给了我们相邻的车厢，轮到我们车厢时，列车员搬来了小饼干和火腿。得知这个结果，有人爆发了。一个老先生暴跳如雷，和列车员大声吵起来，列车长闻讯赶来，一时也克制不住情绪，大声说：“我去市里买了两卡车方便面，附近的超市都买空了，你让我去哪儿弄？就这还是不够，我还能怎么办？能有吃的就不错了。”老先生听到这个解释，不再言语。我们方知列车长的不易，原来火车之所以倒进遂宁站，还有这一系列的考虑。需要强调，所有食品都按火车上平时的正常价卖出，并无加价。

排队买饼干火腿

有啥吃啥吧，也不错

晚上7点30分，全车发出一阵欢呼，原来旁边铁轨上，一个火车头拉着几节工程车呼啸而过，显然是去解决事故的。坐火车这么多年，工程车时常能见到，这是我第一次切身感到工程车与我的联系。在这期间，我们再没得到更详细的地震信息，也没有任何与我们旅程相关的消息，我们就这么停在遂宁车站里，旁边没有山石，倒是非常安全。大地震之后一般会有很多余震，我们坐在火车上，却没有任何感觉。这列工程车，就是惟一的“消息”。

晚上10点半左右，列车终于再次开动，其间走走停停，到半夜12点，又一次长时间停车，那时候我睡得迷迷糊糊，也不知道停在哪个站、停了多久。次日凌晨4点整，列车终于到达成都北站。

凌晨4点正是所谓“黎明前的黑暗”，天上飘落着小雨，路面湿滑，不知为何，街灯竟显得惨白。火车站每个时间段都有到达的列车，北站厂场上人并不少，弥漫着惊惶的气氛。出租车一辆也不见，却见有公交车在运营，大约政府启动了某种应急预案。人民路口，人们挤挤攘攘将一辆两层公交车装满，正要关门，突然间，大地一颤，就见全车人像倒豆子一样，瞬间全部下车。这个过程绝不超过三秒钟，究竟是怎么完成的，至今我也感到不可思议。

我要去磨子桥老校区坐校车，小哥也要沿人民路向南，我们刚好同路。没有出租车，公交车似乎也不太可靠，我们决定步行。我们俩饥肠辘辘，先找家小超市买了方便面，我发现并未涨价，随口问老板：“你不涨价哇？”老板答：“这个时候，怎么能涨价哟。”说罢，还给我们倒开水泡面。我想，这确实是我所知道的成都人。

吃饱肚子，我们沿人民路一路向南，只见路上停满私家车，看来，人们畏惧余震，有车的人都把车开到远离楼房的地方，来车里睡觉了。楼房已经成了危所，很多人不敢待家，在马路上支起帐篷。这真是个不眠之夜，凌晨4点多的人民路熙熙攘攘，沿街店铺无一关门，有些开着灯，有些黑着灯。时不时一波余震，路边的楼里便轰然冲出许多人，大家在下着小雨的街上观望一会儿，待大地平静，又纷纷回去。这一晚，不知道他们跑了多少趟。我和小哥拐进一家亮着电视的小铺，一个老先生正在看电视。我问：“怎么样啊？”老先生说：“8.9级，汶川没得了。”

我们一路走着，小哥冷得发起抖来，我自觉比小哥结实，把衣服脱给他穿。走了一个多小时，来到成都体育场，我拐去上厕所，就见到“大锅”下面竟睡满了人，大家纷纷背着铺盖来这里过夜，看来是认为“大锅”要比家里的房子结实。我上完厕所 ，小哥要向东，我们就在这里分了手。

我继续向南，这时，天色开始亮起来，我也见到了更多的过夜方法。成都人民充分发挥想像力，各显其能。有人在天府广场的圆形靠椅上打着伞度过昨夜，我经过时，看到座位上垫的报纸大部分还是干的，只有一点水，要知道，毛毛雨已经下了半夜。

没有帐篷，就用蚊帐＋大伞

我走到磨子桥老校区时，已经6点50，天已大亮，我赶上第一趟校车回江安新校区，这是我惟一一次坐头班校车，车上都是要去上上午第一堂课的老师。在车上，老师们打开话匣子，我这才得知，发生地震的汶川县距成都90公里，成都几乎没有什么损失。不过，这个城市已经人心惶惶，陷入巨大的恐惧。到达新校区时还不到7点半，平时这个点，学生还在睡觉，今天校园里却挤挤攘攘。食堂被吃早饭的学生挤爆，包子卖脱销，真是前所未有。我一看买不到包子，从食堂出来，碰见一个化工学院同学，竟提着铺盖大包，看样子要走，我正要问他，他却先问了我：“你不回家？”我莫名其妙，不知为何要回家。这时才注意到，和他一样大包小包回家的学生不在少数。

这段时间，学校停了课，很多人都无法安心在宿舍过夜，使出各种解数。余震一来，只一瞬间，大楼里的人就能全部跑到广场上，如果坐在寝室里，只听门外似有千军万马奔过。还有人直接从二楼跳下。不过事后证明，这些纯属多余，只是人们确实已成惊弓之鸟。想想看，成都这样近乎0损失的地方尚且如此，汶川、北川等重灾区经历的灾难，实难想像。

5月19日，宿舍楼下

如今9年过去，当时亲历的过程依旧历历在目。官方数据显示，汶川地震共造成约7万同胞遇难。在互联网时代，信息飞速更新，但有些记忆，却不应当遗忘。谨以此文，纪念这场吾辈所共同经历过的灾难。愿逝者安息。